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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生活起步

      第一节 北京的挣扎

      甜津津的一年蜜月一瞬间就过去了,我就得认认真真踏上我生活应走的路。我受我父亲从小给我的薰陶,确认踏进社会做人,每一个人都有他应该走的路,并且,这条路要他自己去找,也得要他自己去闯。我有在大家庭里做大少爷的身分,但回老家决不是我的路,是毁我终身的陷阱。我的路在社会里,为颠危的国家开创一个新局势,是我应取的方向。有了方向才能选路,可是方向的目标定得这样伟大,我又何从选我的路呢?问题在自问能力与自订目标中间的差距太大了。
      只有加增培养我的能力才能缩短这个差距。换言之国内大学毕业还不够送我踏上我应走的路,我的生活起步先要出国进修。出洋读书,在当年是一件反常的大事。我不愿向当家的老祖母作这不会得她点头的反常请求。要出国,费用得自筹,那只有先在国内找事做,积有足够的资金,再上出国的路。
      生活起步的算盘这样打定了,暑期前就开始向母校教务处找毕业生就业资料单来看,立刻发现长沙雅礼医学院要请一位教英文的老师。雅礼的校长颜福庆是约大的毕业同学,即与书信联系就得到一年教读的聘书。学年结束,辞去了青年会附小的职位,拆掉了在上海度蜜月的安乐窝,把馥安顿在常熟老家,下学年开始我就一个人奔到长沙,开始我自创新生活的起步。
      在长沙雅礼医学院教英文整整一年,毫无任何进展可记。留在记忆里迄今旧事如新的只是课余之後,很多周末是在校长颜福庆家里的打扑克欢笑场合中度过的。这不独解除了我离家独处的寂寞,并且我每睹必赢,居然也积聚了不少我需要的资金,记得次年学业结束返家的行李中,带有四幅岳武穆手书擘窠大字的「满江红」词湘绣立轴四幅送给老祖母。可惜她老人家不懂这东西的珍贵,随意放置,不知丢到那里去了。
      雅礼教英文不是我理想的职业,返家不想再回去。跟馥俩郁闷家居,不知下一步该怎么走。突然有一天下午,馥把常熟独产的鲜莲心和鲜栗子煮了汤给我吃。我边吃边看报,竟读到外交部筹备招考外交人员的新闻。我想,我既志在出国,假定应外交人员考试而得取,虽未必能即达进修目的,却可先取得了出国的机会。报载,外部规定考试分两个步骤;第一步,应考人先把自己的外文作品寄部备审核。如蒙审核通过,再进入第二步,赴京笔试。我搜旧箧得在约大读哲学课时写的「孔子思想研究」一文蒙卜舫济校长授课时批语奖饰,即抄录寄去。寄出後念以哲学文应外交官考试有些不伦不类,录取的希望十分渺茫。不料,隔了几个星期,得外部函竟初试上榜了。於是打起精神作研究入京笔试打通第二关的准备。自信约大所习英文写作与一般政治、经济等学识,以及我为写作而经常注意之国际常识,皆可应付笔试所需而有余,所感缺憾者惟涉及法律部份之国际公私法,为我素未接触的学门,应倾全力以补此不足。於是,尽距考前两三个月时间就此二门卜画卜夜,勤加研读。考前半个月束装北上之时,自信即此二门亦已得充实之准备。
      我是抱著这样一份自信心在民国八年冬季奔向北京(当时尚作如此称呼)去应考的。入京途中,在津浦铁路的火车上,突遇同学冒景玮,竟也是到北京去应外交官考试的。言谈之间,他表示这次应考,他有上榜的十分把握。在十分自鸣得意兴奋紧张的疏忽间隙中,他竟透露他得了已经安排好的人情关节。他的父亲是津浦路局的主管,外文某要为其子谋津浦职,以保证景玮得中作交换条件,得其父同意,故其上榜已不成问题。但,应考他一无准备,临场希望我能帮忙,使他的试卷还可以拿出来见人。我漫允之。
      到了北京,蒙嵇洛如姑丈与季肃小姑母夫妇的热心款待,专辟一室邀我寄居,饮食起居,多加照拂,盛意可感。考试之日,得外交部通知,天色微明,考场竟在大成殿,大家席地而坐,摆足了当年考进士的殿试排场。考题发下来,我一看,全部都是我有把握的题目,高兴极了,不觉喜形於色。景玮刚坐在我後面,看到眼里,拉拉我的衣襟,塞一个字条过来说,无人监考,请每题摘要写些给他。我当然选不紧要的资料遵嘱应付了,自己可真每题都洋洋洒晒的写个满篇。交卷回家,抱著必中的信心等放榜。
      放榜那天,奔到大安门前去看,榜上的名字竟有冒景玮而没有我,他真上榜而我竟落榜了!这一个人世间经常有的黑幕,竟像霹雳般打昏了初生之犊的我。我一股劲地满街乱跑,痛恨人间竟有不公不正闭塞求才之路到这样地步的政府,我还想在这样污浊黑暗的环境中找我生活的起步吗!不,我绝不能妥协,我要另找出路,另找出路唯一的办法还是直接想办法出国进修!
      出国需要钱,我早就想过不向老家要,要自己赚。可是,受了这次强烈刺激後,我又想过来了,有两千多亩田家产的老家,供子弟出洋求生活较佳的起步,我有充份理由提出这个要求的。我知道,家产在祖母手里,父亲绝不愿向她提任何钱财的要求,也是我知道得很透彻的。但,我现在急了,真像一只跳墙的狗,希望父亲能予我同情,打开他那不问家财的心结,为我求祖母的援手。我竟就这样措辞地写了一封长信恳求父亲的网开一面。
      信去了好久没有答覆,要求馥打听一个究竟,可是她在常熟老家,父亲在南京,叫她何从打听。最後,覆信到底来了,简短坦白地训斥了我一顿,说我胡涂不懂他老人家的处境,竟会提出这样他力不从心的要求。我提出这要求,原本是狗急跳墙,得这反应,也是意料中事,不成也就算了。不料,隔了几个月後,忽得馥来信告我,二弟耀仲同济毕业之後,竟立刻得到父亲资送德国留学去了。这个消息,真像一个霹雳,打得我不知所措。同样的儿子,同样的请求,在差不多同一时间内所得父亲的反应,竟一诺一拒有了这样的差别,叫我这做大儿子的怎样受得了!我不加思索的立刻反应是:天下要自己打,打不开,决计不回家!
      实际,父亲资助耀仲出国不资助我是有充分理由的。因为,那时适当第一次世界大战後,德国的马克不断天天跌价,带了少数美金去德国存在银行里,变换马克过生活,可成永远用不完的资金来源。因此,父亲的财力可以支援耀仲去德国。我去的国家非美即英是要硬碰硬用美金的,父亲的确是力不从心了。我当时何尝没有这样想过,但,「同样儿子异样待遇」这个不成理由的理由永远僵住我的心头打成一个结,再也解不开来。於是,「打不开天下不回家」变成了我自己捆缚我自己的一句誓言。
      什么叫打天下?还不是找寻生活的出路。初出茅庐的想法,路要配合我伟大方向去找,但,现在面对的现实,不容我考虑伟大不伟大,我要活命,我要安家,把一肚子的壮志雄心萎缩成找事安身这一个没出息的心愿。但求活命,不计是非。
      在这个人地生疏的北京城里一无奥援地找事做,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先得就同学、同乡以及世谊各方面搜索枯肠打定一张拜访请托的名单,然後照单一一登门求见,婉言恳请鼎力玉成。自愿收拾起一向枝头凤凰的姿态,低著头,躬著腰,甘心做蜷伏泥涂的龟鳖。为了求见那些大人先生们,我也曾,蹲在大公馆的房门板凳上,忍著性子呆坐上三四个钟头等候传见;我也曾,受到那些副官仆婢们的狐假虎威,冷嘲热讽,以博他们的首肯传达。见了那些部长、委员长、厅长、督办们,有的是摆足老夫子的桀傲姿态,给你一顿教训;也有的伪装成救世观音的模样,表示他们由衷怜悯但爱才难助的苦衷。我卜昼卜夜,奔走求援了一两个月,只搅得心灰意懒,独坐暗室欲哭无泪了。不料,逆运的发展是几何式的,「屋漏又逢连夜雨」倒楣的事件会接踵而来。我的居住问题跟著失业的痛苦加增了我的烦扰。
      我到京就住在嵇洛如姑丈的家里,蒙他十分优待,前面已经说过。想不到,他的优待程度随著我命运的顺逆而决定它的高低。一自我外交考试落第之後,他的态度就变了;见了面很少说话,偶然开口,有意无意之间,透露在怪我为什么永远赖在他家里不回我老家去。直到後来,不知他是否升了官或发了些横财,竟从他原住的平房搬到一座小洋房新屋里去。他把新洋楼布置得真像大人物的大公馆,有书房,有起坐间还有大客厅,独没有我的房间。他把我安顿在大洋楼前隔草地大门边上的一间平房里,这应该是大公馆的门房,可是,他不把它做门房而变成他的两个儿子的书房,我的床就放在这书房里。我一睡进去就感到忍无可忍的困扰,因为两个小孩一清早起就来吵吵闹闹,我怎能得片刻的宁静。我知道,这就是嵇姑丈间接表示的逐客令,我不搬走还待何时呢?
      我这次来京之後跟这位姑丈增加了接触,逐渐认清了他的品格。他是中外知识都不学无术虚有其表的一泣「洋翰林」,可是做人却学会了十足的官僚风格,巧言令色以对上,狐假虎威以对下,永远带著势利眼来待人,自难怪他对我的前恭後倨了。实际,我事後了解,他对我态度的转变跟他与季肃小姑母夫妇间感情的恶化也有关系。因为,我不知道,小姑母一开始就感觉到所嫁非人,此次来京是她最後的测验,我寄居时她的测验已发展到分裂的阶段。那末对我这她的娘家人,势利冲昏头脑的嵇洛如还会看得顺眼吗!
      囊橐空空,又耍另找地方住,我当时的彷徨失措是难以想像的。幸亏天无绝人之路,有位常熟同乡告诉我,我可暂时搬到常熟会馆里去住。北京当时的地方会馆,都是各外省县市寓京的同乡集资为本县市来京应殿试的学子们盖的寄居之处。後来虽然科举废了,这个同乡会馆还是保留著供同乡之无家可归者寄宿之用。我真到了无家可归的程度了!搬进去住,除了饭钱要自筹,过年过节给侍候大家的一个老佣人一些小费外,没有其他的开销。我就住在那里继续我找事做的努力。
      我在这样颠沛流离的生活中,唯一可以得到的安慰,只有来自远处在常熟老家的馥。我在每周必写的去信中,发泄我满腔的悲愤,她的复函不独不断表示她真挚关怀的惋惜,并且经常以她对我能力的估计鼓励我,坚强我必能创造一番事业的自信心。她变成了我在惊涛险浪中唯一鼓舞我生命力的灯塔!我需要她,不能再忍与它隔离的痛苦,要她来做一个苦难同当携手挣扎的夥伴。可是,自己个人生活还顾不周全,接眷,简直是梦想!
      不料梦想竟能转变而成事实,两个多月的奔走到底发生了一些效果。还是跟我父亲有些交情的全国菸酒公卖局督办张寿镛,顾念世谊发给我一份第一科科员的任命书,解决了我的失业问题。我这不懂世故的青年,接到这份任命书竟自命是响叮当的大毕业生,不叫我办英文,叫我做一个小科员,觉得受了委屈,竟会冒冒失失再找张督办,表示我的抗议。这位世伯的确顾人情,我自称英文好,可要考。他派考我的英文秘书拿张纸,写了一个英文题目考我。我先用英语提出一些问题要他答。他竟张口结舌瞪著我,一个英字也说不出。我就说:「你够资格考我吗?」拂袖而出,不理睬他的考试。最後,当然,我还只能回到科里,当我的科员了。实际,菸酒公卖局除了与英美菸公司有些交往外,讲不到任何外文,英文秘书也只是一个闲职。
      有了职业就想接眷,可是小小科员薪金戔戔真能养家吗?这还是一个解不开的结。事情发展真有缘,这不解的结有缘自会解开来。我在同事中遇见了一位也有世交的江苏同乡常州人名叫李仲文。他也是科员也想接眷,於是两个无力接眷者合作起来都变有力了。我俩计议,同租一个住宅,平分租屋同居必可节省开支而完成我们的心愿。於是,分头去找合适的房屋,结果,我们在西城的烂面胡同找到了一座大四合院还带下房的房子,两家合租分住,非常满意,就把它租了下来,立刻准备分头接眷了。
      馥贞带了一个老妈子来,我们久别胜新婚,再度过我们的蜜月。仲文兄的夫人也带了一个四五岁的男娃娃差不多同时到京。这娃娃乳名叫顺官,跳踉活泼,非常可爱。不料,三十二年之後我做中央通讯社社长选升该社驻东京办事处主任兼特派员的李嘉,就是这个可爱的顺官小娃娃。记得当年馥贞第一次遇见李嘉,知道他就是顺官时笑谑道:「当年我认得你时,你还穿著开裆裤哩!」这些都是後话,言归正传,馥贞来後,它在烂面胡同里的确在我懊丧隳废的生活中,灌输活力,使我重新振作起来。菸酒公卖局实际无公可办,每天除了签到上下班之外,全部时间都是我们的。我们曾经逛过故宫从三殿一直到慈禧光绪的寝宫以及後花园;我们也游过中南海以及今日共F占作他们「正宫」的北海,尝过御鳝,看过光绪被囚的赢台小岛:我们也曾远游到万牲园与西山等供大人先生们建华厦别墅的胜地。最令我至今仍认为毕生不能再遇的盛会,是我们竟能天假良缘,在某要人家的堂会中,听到了谭鑫培与梅兰芳合演的「游龙戏凤」。这两个傲视群伦的平剧名角,都只唱独霸全场的压台戏,叫他俩合演一出戏是绝不可能的事。可是,这一次,这一位要人的压力,竟使他两人不得不听命,化不可能为可能。两人既搭了档,就不得不在唱工做工上尽量各展所长,互别苗头,把一出只费半小时可以演完的「游龙戏凤」,拉长到一个半小时以上才结束。这真是自有平剧以来空前绝後的杰作,竟给我们碰上了,的确是不能不记的盛事。
      我那时的命运,该算是碰上了「竹节运」,刚过了一阵快活些的日子,又要倒楣了。我竟在中秋吃月饼中了毒,又犯上了伤寒症。没钱住医院,只好在家里拚。这真苦了馥。她得兼做看护的职务。我体温高过到四十度以上,服药要适时适量,吃东西要特煮亲喂,甚至大小便起下床都得左右扶掖,虽有一个女佣人,馥事必躬亲,卜昼卜夜,又惶急又疲劳,我病中不谅,还会时时发些小脾气,这些日子我真不知道馥怎么过的。整整拖了一个半月时间,我拜领馥倾全力呵护盛情,总算二度逃过了伤寒症的打击,重振我发展生活的努力。
       福建姓氏源流研究会曾氏委员会委员、曾公亮、曾从龙学术研究会、龙山族谱研究员。

       龙山派三十九世、公亮公三十传裔孙、内坑二十六世、南溪房十八世裔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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