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曾敏行《独醒杂志》

0楼
●卷九

建炎末,吕丞相颐浩以勤王复辟之功进登相位,尝在中书怒一堂吏,命去其巾帻,吏对祖宗以来,宰相无去堂吏巾帻法。公曰:“去堂吏巾帻,当自我始。”吏不能对。

苗刘之变,张魏公自平江兴兵讨贼,二人惧甚,朱丞相胜非因说之曰:“兵至,则不必战,战而不胜则汝危矣。不若先次复辟以赎罪。”故魏公兵及境而复辟。初,魏公之起兵也,先遣士人冯轓入奏,因以好词谕二人,欲款其谋。轓与二人之幕客马柔吉相善,因令宿于柔吉之所,以觇军情。轓至而事略定,胜非因奏补轓京官,除郎中。其后乃谓人曰:“轓,蜀人,德远遣之来,不过欲成就之耳。”似未知魏公之意也。

绍兴讲解既成,上自执政大臣,下至台谏侍从,以为非是者稍稍引去,于是登显位,据要途者,皆阿附时宰以为悦。外之监司、郡守,或倾陷正人以希进。流入,逐客之落南者,其迹益危。潮守则劾奏赵丞相,湖南帅则阴中张魏公,儋耳则睥睨李大参,舂陵则诬治王枢密,其他纷纷,不可胜数。

蔡元长为相日,置讲议司官吏数百人,俸给优异,费用不赀。一日,集僚属会议,因留饮,命作蟹黄馒头。饮罢,吏略计其费,馒头一味为钱一千三百余缗。又尝有客集其家,酒酣,京顾库吏曰:“取江西官员所送咸豉来。”吏以十瓶进。分食之,乃黄雀肫也。元长问尚有几何,吏对以犹余八十有奇。

龙德宫出辛,童贯自太原窜归,时廷议欲请渊圣亲征,命贯留守。贯闻之,心不自安,乃将胜捷军三千余人追从龙德之驾。继而朝廷论贯不告而逃,及首祸罪恶,请诛之。而贯在外领兵以扈从为名,恐复生事,遂诏聂山为江淮发运使,密图其事。山既陛辞,将出国门,左丞李纲言于上曰:“贯之罪恶虽已著明,然今在上皇左右,投鼠不可不忌器,若欲诛斥,明出一诏书足矣,何用诡秘如此。”上深然之,遂贬贯池阳,继有岭南之命。

范公宗尹廷对讦直,人所难言,绍兴以来,鄙夫贱隶犹能诵之。渊圣在东宫时知其名,及即位,遂以兵部侍郎召。宗尹既立朝,首论崇宁以来上下欺罔,复论蔡京、童贯、朱腼等罪恶,物望太耸。及金人犯阙,耿南仲主和义,宗尹力附其说。时廷臣有进言金不可和者,宗尹在殿上厉声叱曰:“朝廷大论已定,小臣不敢有异论。”议者始非之。

建炎中,宗尹以盛年执政,裂江北之地,或五七郡,或三四郡,使数大将镇抚之。又于沿江易置帅藩,创立安抚大使,但约每帅相去七百里,不问形势如何,虽池州僻陋小邦,亦置江东大帅。其后,李成以蕲、黄、舒、光四州叛,乃镇抚之人也。

余居之西背驿道,有地曰金牛驿,意古之邮亭也。驿旁有长沙王墓,远望如邱阜。故老相传曰:“此汉长沙王墓也。”长沙王在汉固多,特未知其为谁。余游赣,闻有金精山者,始因吴芮将兵征南越尉陀,闻此山有美玉。凿石求之,遂通山路。或者吴芮尝至江西,而史不及也,此墓恐芮军所营尔。建炎叛卒尝发之,劚地寻丈见石椁,皆锢以铁,卒不能启。其下有饮酒湖,地洼以深,可坐百人,俗传为奠酹成池。若非军旅中,恐不能如是也。

北苑产茶有四十六所,广袤三十余里,分内外园。江南李氏初置使,本朝丁晋公行漕事,始制龙凤团以进,然岁不过四十饼。庆历中,蔡端明为漕,复有增益。元丰中,神宗有旨造密云龙,其品又高于小龙团。今岁贡三等十有二纲,四万九千余銙。

赣之雩都尉,厅后旧有灌婴庙,临其池上。庙毁,往往瓴甓堕池中。岁年不可计矣,因刀镊工,取半瓦为砺石。人见而异之,遂求其瓦为砚,于是有灌瓦之名。求者既多,今罕得全瓦。好事者以铜雀瓦不复有,亦谩蓄之。

南粤俗尚蛊毒诅咒,可以杀人,亦可以救人,以之杀人而不中者,或至自毙。往有客游南中,暑行憩林下,见一青蛇长二尺许,戏以杖击之,蛇即逝去。旋觉体中不佳,夜宿于逆旅,主人怪问曰:“君何从有毒气在面也?”客惘然不能对。主人曰:“试语今日所见。”客告之故。主人曰:“是所谓报冤蛇,人有触之,不远百里袭迹而至,必噬人之心乃已,此蛇今夕当至。”客惧求救,主人许诺,即出龛中所供一竹筒,祝之,以授客曰:“不必省,第置枕旁,通夕张灯尸寝以俟,闻声即启之。”客如戒。夜分,有声在屋瓦间,俄有物堕几上,筒中亦窣窣响应,举之,乃蜈蚣,长尺许,盘跚而出,绕客之身三匝,径至几上,有顷,复归筒中。即觉体力醒然。逮旦视之,则前所见蛇毙焉。始信主人之不妄,重谢而去。又一客,亦以暮夜投宿,舍翁与其子睥睨客所携,客疑之,乃物色翁所为。觇见其父子出猕猴绘像,祷之甚谨。乃戒仆终夕不寐,仗剑以伺。已乃有推户而入者,即一猕猴,人身而长,挥剑逐之,逡巡失 去。有顷,闻哭声,则舍翁之子死矣。

陈忠肃公居南康日,一夕急梦中得六言绝句,云:“静坐一川烟雨,未辨雷音起处。夜深风作轻寒,清晓月明归去。”既觉,语其子弟,且令记之。次年,徙居山阳,见历日于壁间,忽点头曰:“此其时矣。”以笔点清明日,曰:“是日佳也。” 人莫知何谓,乃以其年清明日卒。

刘宽夫僴,丞相沆之孙也。崇观中,为次对。靖炎间,废罢。尝得旨叙夏秘阁修撰,臣僚论列,以为其所历差遣,则为大晟府按协声律及提举道箓院管干文字。其所转官,则缘按乐精熟,及修道箓院,与管干明节皇后园陵。其所赐带,则因撰《祥应记》。其所被遣,则以臣僚论其交结附会。宽夫由是终身不复职名。

宣和甲辰,廷试进士,以气数为问。周表卿执羔素通此学,对策极该博,自谓当魁多士。或告之沈元用从貂珰假筹布算,而后答问。表卿惊曰:“果尔,吾当少逊之矣,然亦不在他人下也。”翌日,胪唱,元用居第一,表卿次之。

泗州浮屠下有僧伽像,徽宗时,改僧为德士,僧皆顶冠,泗州太守亦令以冠加于像上。忽天地晦冥,风雨骤至,冠裂为两,飞坠于门外,举城惊怖,莫知所为。守遽诣拜曰:“僧伽有神,吾不敢强。”遂止。

徽宗时,边事大兴,程邻于西广置隆、兑二州,又置大观州,湖北又置靖州,建官分职,与内地等,费不可胜计。靖州初无赋入,岁于湖广拨钱七八万以养官兵,有损无益。绍兴中,朱子发内翰,尝奏欲废为一县,以御边徼。上颇许之,且曰:“前朝开拓土疆,似此等处,尤为无益,首议之臣深为可罪。” 既而事亦寝而不行。乡人李秀实尝守是郡,为余言州虽无益于朝廷,然屯驻重兵,非假之事权,则不足以镇抚。倘并归辰、沅,一州而置军使则亦足矣。

维扬后土庙,有花洁白而香,号为琼花。宣和间,起花石纲,因取至御苑,逾年不花,乃杖之,遣还其地,花开如故。是殆风气土地使然,抑果有神司之耶?

东安一士人善画,作鼠一轴献之邑令。令初不知爱,谩县于壁。旦而过之,轴必坠地,屡悬屡坠,令怪之。黎明物色,轴在地而猫蹲其旁。逮举轴,则踉跄逐之。以试群猫,莫不然者。于是始知其画为逼真。其作《八景图》,亦殊有幽致。如洞庭秋月则不见月,江天暮雪则不见雪,第状其清朗苦寒之态耳。若潇湘夜雨尤难形容,常画者至作行人张盖以别之,渠但作渔舟吹火于津渡,以火明仿佛有见,则危亭在岸,连樯在步耳。潇湘旧有故人亭,往来舣舟其下,故藉此以见也。米元章谓《八景图》为宋迪得意之笔,意其如此。

吉水元潭观临大江上,江中有旋涡,相传云有舟没于此,久而不见踪迹,乃出于豫章吴城山下。以为江有别道,由旋涡而入。晋时有蛟为害,尝出没涡中,许旌阳捕逐至其处,旁有巨石,裂而为二,其痕如削,云是旌阳试剑石。且云:旌阳铸铁作盖覆涡上,今水泛时,其涡乃见。

大观四年,张天觉商英为相,蔡元长致仕时,忽有伪诏传布天下,其间谓元长公行狡诈,行迹谄谀,复云今后州县有蔡京踪迹,尽皆削除。有蔡京朋党,悉皆贬削。陈州守臣以闻。朝廷诏诸路以五百千为赏,捕撰造者,其罪不以赦原。竟不能获。

张怀素、吴储、吴侔等谋反事觉,中外缙绅多与交结,而蔡元度与储、侔之父安诗为僚婿,故元长父子与怀素书问往来尤密。惧其根株牵连,罪且相及,遂讽中丞余深,知开封府林摅曰:“若能使不见累,他日当有以报。”深等会其意。翌日,索中外所与怀素、储、侔往来书礼,置案上,问狱吏曰:“此何文也?”对曰:“与怀素等交通之书也。”深诟曰:“怀素等罪状明白,人与往来书问,不过通寒暄耳,岂尽从之反耶。存之徒增案牍。”令悉焚之。事遂不及蔡氏,因之而幸免者甚众。未几,摅迁中书侍郎,深左丞。

何执中居相位时,京师童谣曰:“杀了穜蒿割了菜,吃了羔儿荷叶在。”说者谓指童贯、蔡京、高俅三人及执中也。

崇宁二年,铸大钱,蔡元长建议俾为折十,民间不便之。优人因内宴,为卖浆者,或投一大钱,饮一杯而索偿其余,卖浆者对以方出市,未有钱,可更饮浆,乃连饮至于五六。其人鼓腹曰:“使相公改作折百钱,奈何?”上为之动,法由是改。

又大农告乏时,有献廪俸减半之议。优人乃为衣冠之士,自冠 带衣裾被身之物辄除其半,众怪而问之,则曰:“减半。”已则两足共穿半裤,{轻足}而来前。复问之,则又曰:“减半。”问者乃长叹曰:“但知减半,岂料难行。”语传禁中,亦遂罢议。

童贯窜岭南,言者谓贯奸凶,不宜置之远地。且其误国之罪,当正典刑。渊圣以为然,乃命临察御史张澄乘驿斩之。既出国门,复得御札三字“速密全”,即昼夜兼行,追至南安驿舍。斩之,函首京师,枭于东市。

邵武人黄南强,字应南,与先君俱调官都下,倾盖定交。时仲兄侍侧,应南与先君齐年。一日,谓先君曰:“初意二君为兄弟,不敢以为父子也。君有子如此,而吾方娶,不已晚乎?”先君后数年弃诸孤,又十余年而应南来守庐陵,求访先君,则宰木已拱矣。应南晚得子而康强寿考,及见其成人。因知人患无寿,不患无子也。应南当官持廉,所至见称云。

车战之法,既不尽传于后世。兵车之制,亦不复见于南方。在春秋时,申公巫臣奔吴,教之乘车,教子射御,则江之南亦可用矣。江乡有一等车,只轮,两臂以一人推之,随所欲运,别以竹为篰,载两旁,束之以绳,几能胜三人之力,登高度险,亦觉稳捷,虽羊肠之路可行。余谓兵家可仿其制而造之,行以运粮,止以卫阵,战以拒马。若凿池筑城,非仓卒可办,得此车周遭连比,则人马皆不能越。或进或退,惟我所用。欲名之曰活城。

柳公度云:不以气海熟生物,暖冷物。时号善养生者。余异时数蹈之,未知悔也。年逾五十,老形具见,因诵少陵诗云:衰年关膈冷,味暖并无忧。特书坐间以自警。

三孔之先本田家翁,尝步行入岩谷间。少憩,觉和气燠然,心甚爱之。已而忘归,迨暮,家人寻至其地。问故,翁曰:“我觉此山中气暖与他处异,若我死,当葬于此。”逾年而殁,其家从其言,后遂生司封君,再世而生经甫伯仲,其地今在新淦县之西冈。

江西人遇元夕,多以人静时微行,听人言语,以占一岁之所为通塞。新喻李仲谦为举子时,是夕行于溪上,见渔者炬火捕鱼,其一连呼曰:“里大有,里大有。”仲谦闻而异之。其年秋试,更名大有,遂中选。

刘殿院次庄,长沙人,自幼喜书,尝寓于新淦,所居民屋墙壁窗户,题写殆遍。临江郡庠有法贴十卷,释以小楷,他法贴之所无也。所善毛公弼、何君表,皆里中先达,两家碑志,多其所书者。





● 卷十

近年大魁多齐年,木待问、赵汝愚皆生于庚申,郑侨、黄定皆生于癸丑,王佐、萧国梁皆生于丙午,沈晦、李易皆生于甲子。推而上之,吕蒙正、冯京皆生于甲寅,蔡薿、何昌言皆生于丁未,徐奭、梁固皆生于乙酉,王曾、张师德皆生于戊寅,吕溱、杨置皆生于甲寅,贾黯、郑獬皆生于壬戌,彭汝砺、许安世皆生于辛巳,陈尧咨、王整皆生于庚午。所传其生庚者如此,意其他尚有之。

汪圣锡本名洋,集英胪唱赐第,御笔更名应辰,或谓取王拱辰十八岁作大魁之义。

赣之龙南、安远,岚瘴甚于岭外。龙南之北境有地,曰安宁头,言自县而北,达此地,则瘴雾解而人向安矣。欧公记至喜亭,以为道岷江之险者至亭下而后喜,皆调入其地者垂于死亡,出境乃免也。

宣和四年,朝廷信童、蔡之言,欲招纳北人,因命泾原经略招讨使种公师道为河东、河北、陕西路宣抚司,都统制王禀、杨可世副之。有旨令便道径赴本司,师道既至高阳,见宣抚使童贯,问出师之日,因极论其不可,曰:“前议某皆不敢与闻,今此招纳事,恐不可以轻举。苟失便利,谁执其咎。”贯曰:“都统不用多言,贯来时面奉圣训,不得擅杀北人。王师过界,彼当箪食壶浆来迎,又安用战。今特藉公威名以压众望耳。” 遂作黄旗,大书圣语,立于军中以誓众。督师道行甚亟,师道不得已,遂调军过界河。师道未济,已有北人来迎敌,我师既不敢与之交兵,惟整阵避之而已,杨可世与麾下皆重伤,士卒死者甚众。复还界河之南。北人隔河来问违背誓书,师出何名。师道遣其属康随,具以河北宣司所申北人陈乞事答之。众哗然,曰:“安得此事。”遂薄我军,箭发如雨。师道于是遣康随诣宣司,告以北人之语,且问进退之策。宣司不知所为,乃令移兵暂回,北人追袭,直至城下。属大风雨,士卒惊走,自相蹂践,兵甲填满山谷。知真定府沈积中,以其事闻于朝,上怒甚,遂罢师道兵柄,责授右卫将军致仕。师道上表称谢云:“总戎失律,误国宜诛。厚恩宽垂尽之年,薄责屈黜幽之典。孤根有托,危涕自零,伏念臣西海名家,南山旧族,读皂囊之遗策,知黄石之奇书。妄意功名,以传门户,荏苒星霜之五纪,始终文武之两涂。缓带轻裘,自愧以儒而为将。高牙大纛,人惊投老而得侯。属兴六月之师,仰奉万全之策。众谓燕然之可勒,共知颉利之就擒。而臣智昧乘时,才非应变,筋力疲于衰残之后,聪明耗于昏瞀之余,顿成不武之资,乃有罔功之实。何止败乎国事,盖有玷乎祖风。深念平生,大负今日。岂意至仁之度,不加既耄之刑,俾上节旄,亟归田里。乾坤施大,蝼蚁命轻。皇帝陛下,睿智有临,神武不杀,得驾驭英雄之要道,明制服夷狄之大方。察臣临敌失机,不出求全之过计。念臣守边积岁,尝收可录之微劳。许免窜投,获安闲散。臣敢不拊赤心而自誓,擢白发以数衍。烟阁图形,既已乖于素望。灞陵射猎,将遂毕于余生。”

岳公飞微时,尝于长安道中遇一相者曰舒翁。飞时贫甚,翁熟视之,曰:“子异日当贵显,总重兵,然死非其命。”飞曰:“何谓也?”翁曰:“第识之,子,猪精也,猪硕大而必受害,子贵显则睥睨者众矣。”飞,靖炎间起偏裨为大将,位至三孤,竟为谗邪所害。

建炎初,里中有狂者,自称为毛道人,往来诸大姓家,人不以为甚异。一日,江涨,不解衣而涉。未登岸,人疑其溺。既济,衣裾皆不濡,人始异之。尝馆于马田胡氏,夜半忽举火焚其门。主人惊救,毛升屋大笑,众怒,以戈逐之。不见所在,有顷,乃闻其声在米斛中。欲启钥殴之,赖救获免。明早,遂顾之他,于其门上书字曰“胡某九十”,某人未几而卒。毛莫知所然。《玉笥实录》以为隐于山中云。

路真官为儿童时,有一道人谓曰:“能办二十千来,用当授子以一术。”路信之,然尚为儿童,累时营求,然后能具。道人者持钱去。数日,邀路往一屋回闲,屋中有油与蜜数瓮,令食之,久而后尽,大泻血秽几死。乃刻符印,乃授以文书治鬼之法。其父知之,则尽举其符印文书藏去。寻又得之,父意其窃取,诘责,对曰:“非窃也,不知又何从来耳。”其父怒,破其符印,焚其文书。有顷,符印、文书复具。父乃知其有异,不复禁其所为。路能作太阳丹,置蒸饼面果粒于掌,望太阳嘘呵,揉而成丹,其色微红,以授病者,服之良愈。崇观间,有宫婢病狂邪,如有所凭。召路入禁中,令作丹而不能成。左右哗曰:“不曾带得厢王家药料来耳。”盖京师厢王家卖胭脂也。路曰:“适被召,迫促而来,神气不定,故丹不成,乞赐盥漱再造。”有旨赐之,已而成丹,以授病者,下咽而愈。路之捕治鬼物,其术甚神,人多能言之。其子孙尝为人言,其得术之初如此。

里中有富家翁,喜啖鳖,其家厮役争求供之。一日,有庄氓馈巨鳖,翁喜,亟付之庖。庖人解其甲,则见肉理盘旋,与常鳖殊不类,亟以告翁。呼馈者诘之,对曰:“前三日过溪上,见一蛇于草间吐吞涎沫,蟠缩不动。后再过此,不复见蛇,而鳖殆蛇之变,尚新甲,虽鳖而身尚蛇也。”翁自是不复食鳖。

又《道士传》得一言,儿时捕鱼溪中,尝获一鳜,而尾有二足,细视之,则老蟆也,由是知老蟆亦能变而为鱼。今思老蟆与鳜鱼之形亦相肖,世常言蛇化为龙,不知亦有化鳖者。经云雀化为蛤,而不知蟆或变为鱼也。

禅僧问话,语几于俳。尝记一禅寺,每主僧开尝,辄为一伶官所窘。后遇易僧,必先致赂,乃始委折听服。盖旁观者以其人之应酬,卜主僧之能否也。他日又易僧,左右复以为请,僧曰:“是何能为,至则语我。”明日果来,僧望见之,遽曰:“衣冠济济,仪貌锵锵,彼何人斯?”其人已耻为僧发其故习,乃袖出一白石,问曰:“请献药石。”僧应曰:“吾年耄矣,齿牙动摇,不能进是,烦贤细抹将来。”观者大笑,其人愧服。

又一僧本屠家子,既为僧,颇以禅学自负,家欲折之,伺其升堂,教其徒往问曰:“卖肉床头也有禅。”其僧就答云:“精底斫二斤来。”问者初未授教下句,仓猝无言,乃笑谓僧曰:“汝欲吃耶?”闻者绝倒。

舍法之后,诸州解额多未复其旧,庐陵解六十八名。至绍兴癸酉,其数亦未足。时郑少卿作肃为守,既拆号书榜毕,谓诸考官曰:“解额未尽复,诸公尚有试卷可取者否?”曰:“有。”遂令再取一名以足其数。诸试官因将所留卷择之,添取一名,乃刘廷隽,廷隽遂擢第。

维扬有石塔院者,特以塔之制作精妙得名。龙德幸维扬时,尝欲往观,先遣人排办供奉,诸珰环视之,叹赏曰:“京师无此制作。”有一僧从旁厉声曰:“何不取充花石纲。”众愕然,龙德寻闻之,遂罢幸。

朱腼,本一巨商,与其父杀人抵罪,以贿得免死。因遁迹入京师,交结童、蔡,援引得官,以至通显。欲假事归以报复仇怨,先搜奇石异卉以献。探知上意,因说曰:“东南富有此物,可访求。”受旨而出,即以御前供奉为名,多破官舟,强占民船,往来商贩于淮浙间。凡官吏、居民旧有睚眦之怨者,无不生事害之,或以藏匿花石破家。越州有一大姓家有数石,腼求之不得,即遣兵卒彻其屋庐而取之。惠山有柏数株在人家坟墓畔,腼令掘之,欲尽其根,遂及棺椁。若是之类不可胜数。故陈朝老以谓,东南之人,欲食其肉。

蔡京诸孙生长膏粱,不知稼穑。一日,京戏问之曰:“汝曹日啖饭,试为我言米从何处出。”其一人遽对曰:“从臼子里出。”京大笑。其一从旁应曰:“不是,我见在席子里出。”盖京师运米,以席囊盛之故云。

陈忠肃公在宣政间,尝大书杜少陵《哀江头》一诗,人莫有知其意者。盖公明于数学,逆知国家靖康之变,而不欲言之尔。

王覆道安中初学东坡书,后仕于崇观,宣政间,颇更少习。南渡以来,复还其旧。尝见其晚年所书,真得东坡笔法者。

东湖先生尝会棋于湖山堂,食罢偃息,倏起,疾言曰:“予作诗数十年矣,适于床头得《少陵集》,试阅之,忽有听见,元来诗当如此作。遂有‘不知何处雨,已觉此间凉'之句。自是落笔皆平易。”自然之妙,人不能学。

少陵古诗,有歌行吟叹之异名,每与能诗者求其别,讫未尝犁然当于心也。尝观《宋书·乐志》以为诗之流有八:曰行,曰引,曰歌,曰谣,曰吟,曰咏,曰怨,曰叹,少陵其必有所祖述矣。世岂无能别之者,恨余之未遇也。

旧闻京师一知数者将死,谓其妻与子曰:“我死之后,汝母子必大穷困,无以自活,然无轻鬻此屋。某年某月某日雨作,可候于门,有避雨者至,可迎拜之求哀,当有所济。”其人既死,妻子果不能自立,欲货其居者屡矣,念其父死时之言,迁延及期,亦既雨作,母子候门。有客亦至,如所教迎拜恳祈之,其人始不答其请,徐诘其所以,具道父言。乃笑谓曰:“汝父之术亦异矣。”指示其东厢下,俾劚地求之,得银数百两。惜不传二人之姓氏也。

秦丞相与翟参政汝文同在政府,一日于都堂议事不合,秦据案叱翟曰:“狂生。”翟亦应声骂曰:“浊气。”二公大不相能。翟怒一堂吏,面奏乞究治其不法。秦欲以此逐之,遂前奏曰:“翟某擅以私意治吏,事伤国体,不可施行。”翟因力陈其故,且乞罢政。退复上疏,以为秦桧私植党与,谗害善良,臣若不早乞回避,必为睚眦中伤。疏犹留中,而台章遽言翟与宰相不协,因防秋托事求去。汝文遂罢政,依旧政仕。

里谚有张果老撑铁船之语,以为难遇,不复可见也。乡人杨元皋为举子时,尝梦人告之曰:“子欲及第,除是撞着张果老撑铁船。”元皋心甚疑之。绍兴初,以乡举就吉州类试,一禅刹为试院,元皋试毕,忽回顾壁间有画一老人撑船,旁题云:此是张果老撑铁船处。元皋喜,以为符梦中之言。榜揭,吉州之士中者六七人,元皋预其一。元皋,名迈。

董体仁参政少时乡举对策,其篇首曰:“圣人序卦,噬嗑之后继之以贲,习坎之后继之以离。噬嗑者,有物为间之象也。习坎者,乘时覆险之象也。为我之间者,不可以不去。既已去矣,用文之时也。故贲之彖曰: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为我之险者,不可以不除。既已除矣,用明之时也。故离之彖曰:重明以丽乎正,乃化成天下。”其说云云。后遂为举首。晚年就乙丑特奏名,廷试复用其说,策入四等,补文学出宫。继获漕举,复试礼部合格,廷试仍以此说为对。时圣策以汉光武为问,体仁申其说曰:“光武取诸新室,则去间除险之时也。又恢一代之规模,则观文重明之时也。”遂为天下第一。后数年登朝籍,兼崇政殿说书。讲《易卦》偶至噬嗑,体仁仍用去问观文之说,甚称上意,秦丞相又器重之。自御史一再迁,遂参知政事。

庐陵商人彭氏子,市于五羊,折阅不能归,偶知旧以舶舟浮海,邀彭与俱。彭适有数千钱,谩以市石蜜。发舟弥日,小憩岛屿,舟人冒骤暑,多酌水以饮。彭特发奁,出蜜遍授饮水者。忽有蜑丁十数跃出海波间,引手若有求,彭漫以蜜覆其掌,皆欣然舐之,探怀出珠贝为答。彭因出蜜纵嗜,群蜑属餍,报谢不一,得珠贝盈斗。

又某氏忘其姓,亦随舶舟至蕃部,偶携陶瓷犬鸡提孩之属,皆小儿戏具者。登市,群儿争贺,一儿出珠相与贸易,色径与常珠不类,亦漫取之,初不知其珍也。舶既归,忽然风雾昼晦,雷霆轰吼,波涛汹涌,覆溺之变在顷刻。主船者曰:“吾老于遵海,未尝遇此变,是必同舟有异物,宜速弃以厌之。”相与诘其所有,往往皆常物。某氏曰:“吾昨珠差异,其或是也。”急启箧视之,光彩眩目,投之于波间,隐隐见虬龙攫拿以去,须臾变息。暨舶至止,主者谕其众曰:“某氏若秘所藏,吾曹皆葬鱼腹矣,更生之惠不可忘。”客各称所携以谢之,于是舶之凡货皆获焉。
1楼
[QUOTE][B]下面引用由[U]曾铭(昭)[/U]发表的内容:[/B]

●卷七

南丰之曾,曰巩,曰牟,曰宰,曰布,曰肇。章贡之曾,曰弼,曰懋,曰班,曰开,曰几。皆以伯仲取科第,致位通显,南丰之最著者子固、子开,而子宣遂登相位。章贡之最著者叔夏、天猷,若吉甫虽晚遇,...[/QUOTE]


曾铭宗长,[COLOR=#ff0033]“...南丰之最著者子固、子开,而子宣遂登相位。...[/COLOR][COLOR=#000000]”子开是指何人呢?  你处族谱可有资料?拜托![/COLOR]

2楼
曾子开:曾肇字。
另外,我只是普通一员,拒绝“宗长”称谓,折杀我也。我非南丰房,很少有机会阅读谱牒。
3楼
这种文章我喜欢!
4楼
好详细呀。。。又长了见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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